山色无际

人的记性是可以很差的

无题

*潦草短文,背景是小时候的自家村庄


白色布单方掀开一个角,便有温热雾气从中源源不断冒出来。它们抱成一团,在椿木托板之上、氤氲目色之下,狂舞着,似是刑满释放的,一直近乎粗暴的扑进她的口鼻里。她伸出一半的手指顿在半空中,接着又无力垂下,瑟缩回袖筒里——那是妈妈给她缝的最后一件衣裳。

袖筒里有乾坤,一个小布袋,她还记得,妈妈缝的时候曾笑着对她说:“布袋儿,布袋儿,贴身一缝,以后我们闺女儿重要的东西就丢不了喽。”

多温暖啊。

然而此刻那个破旧的布袋却被一个又圆又秃的指甲不停摩挲着,直到最上方的一根线即将被磨断,卖豆腐的大伯终于不耐烦,把托板上的白布一扯,推着车子就要朝前走。

她呆滞的目光突然放出另一种色彩,是有些焦急的,迫切的。她的指尖从那一丁点微弱的温暖里探出来,明明很不舍得,却又极为快速的抓住老伯的衣裳。

“买,我买。”是少女的声线,在明媚的时光里染了尘,莫名暗哑。

老伯停下脚步,回身:“要多少?”

“五毛钱的……”少女又低下了脑袋,仿佛是因为囊中羞涩而产生了自卑的心理。

老伯做了多年生意,人见得多了,看见再古怪的人也不觉着稀奇。他没什么多余的话,拿起尖刀熟练的切了一块豆腐,白白嫩嫩,是刚做好的,放在木板托盘上,抹好辣椒酱,等女孩儿来拿。

女孩儿从袖口布袋里掏出仅剩的五毛钱,完成了这笔交易。

老伯把钱放进玻璃罐,推着车子走了。女孩儿没再看他,她抱着一块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遗忘的木板蹲在墙角,豆腐冒出的热气化成水珠,从最顶端牵扯着红油落下来,这是女孩儿有记忆以来见过最慢最另人不耐的坠落。

于是她又想起那天,逼仄的胡同,新砌的围墙,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瓦檐上,周遭人声鼎沸。小女孩儿刚下学堂,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,从流言蜚语中艰难的挤过去,冲到自家门前,看见她,以及在几天前突然砌高了的门房。她突然想起那个另人发疯的男人,那个没有节制的施暴狂,她的父亲。他又做了什么?她没时间想,她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那个女人,她想大声喊,“妈妈”,可是她的喉咙却发不出声。终于,女人的眼神和她对接上,女人嘴角翘起。女孩儿在那双眼里看到一些安慰,还有一些读不懂的词汇,她觉得还有希望,于是她对着天空笑。

“你别怕。”

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,嘈杂的议论声盖过她们的声音,她们却又都看得懂。

女孩儿的脚最终没能迈进家门,她和女人同时缄默,接着,女人用最决绝的坠落同她告别。

她记得的,女人最爱吃豆腐,尤其是这位老伯卖的。每次被打之后,她都要拿了床板底下的钱出去买上一块,在外面吃完再回来。

她还记得,她说过:“豆腐这东西,冻上了最硬,吃进嘴最糯,一百个人一百种做法,样样都逃不了软腻这个结果。”

当时不明了的眼神和言语在这一刻通通清晰起来,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强行凝成实体绕着她不停地打转,她想丢掉,却又厌弃自己的软弱。

远离群体的那块豆腐散了热气,上面的水珠却越积越多。她盯着它,近乎痴狂的想:“它也会思念吧,它一定也在思念吧。”


水珠掺杂着红油顺着豆腐流在大拇指上,她仍然和那天一样无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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